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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樹斌案“真兇”王書金:卡在死刑復(fù)核的日子

        編輯:李慧勤 時間:12/7/2016 9:22:58 AM 瀏覽:2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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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書金家老宅 楊海/攝

          在河北省邯鄲市廣平縣南寺郎固村,很多村民都想不明白,為什么王書金還沒死。

          那里是他的家鄉(xiāng),在那里他曾經(jīng)犯下多起強奸殺人案,其中一名死者離他家只有不到100米的距離。

          他2005年就已經(jīng)落網(wǎng)。在審訊過程中,時任河北省廣平縣公安局副局長的鄭成月發(fā)現(xiàn),王書金在石家莊西郊玉米地里犯下的一起殺人強奸案和另外一起案件高度重合。

          那時鄭成月就感到了事情的蹊蹺。只是當(dāng)時還沒有人知道,另一起案件中,那個已經(jīng)被槍決的“罪犯”聶樹斌,會成為未來十余年內(nèi)中國司法界最耳熟能詳?shù)拿种?。也沒有人想到,王書金的案件,會隨著聶樹斌案糾葛至今。

          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宣布聶樹斌無罪,一直聲稱自己是該案“真兇”的王書金終于就要等來關(guān)于死刑確切的消息。

          一位接近最高人民法院死刑復(fù)核廳的人士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根據(jù)死刑復(fù)核的一般規(guī)律,王書金的死刑復(fù)核很快會出結(jié)果”。

          王書金的辯護律師朱愛民至今仍然記得,在二審的死刑判決書上簽字時,他那雙至少殺害過兩個人的手,顫抖得握不住一支筆。

          后來,這種足以讓他顫抖的恐懼一直沒有遠離,直到7日已經(jīng)1167天。

          朱愛民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在與律師的會見中,他提到看守所里另一個等待死刑復(fù)核的人“飯也不吃”,然后感嘆自己“過了這個春節(jié),下一個春節(jié)就沒了”。

          對于王書金的結(jié)局,南寺郎固村村主任萬某一點也不奇怪。他向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回憶,村里治安隊經(jīng)常抓到他在鄰居家偷錢,有時也偷女人的內(nèi)衣。他工作所在的磚窯廠,老板也經(jīng)常跑到村委會告狀,王書金會在磚窯廠附近“劫路”,對路過的女人“動手動腳”?!安还苁烊嘶蛏?,他都下手”。一個村民說。

          如今,提到王書金,村里的老人會突然提高音量反問,“這樣的人國家為啥還保護他,讓他多活了這么多年?”

          自從2005年在河南滎陽索河路派出所供述出自己犯下的4條命案后,王書金的“生與死”就成了與眾多人息息相關(guān)的問題。

          在律師朱愛民看來,王書金幾乎沒有“活”的可能,但“留他做活標(biāo)本,對冤假錯案有警示意義”;在警察鄭成月眼里,王書金和別的殺人兇手沒什么區(qū)別,給他“優(yōu)厚待遇”,只是為了“給他洗腦”,讓他堅持自己是聶案的兇手。

          其實在索河路派出所的那個晚上,他已經(jīng)在生和死的問題上做出了最利索的選擇。

          朱愛民記得,在后來的交談中,王書金坦言,扛著逃亡10年的精神壓力,在派出所那個環(huán)境中,他“實在堅持不住了”。

          “晚上聽到警笛嚇得出冷汗,平時上下班都走小路,看到穿制服的就會趕快躲起來?!痹稍L過馬金秀(王書金在河南期間的同居女友)的前《河南商報》記者范友峰對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說,在河南的10年間,“看似平靜的王書金實際上一直生活在恐懼中”。

          “派出所幾乎沒有給他任何壓力?!敝鞇勖窀嬖V記者,當(dāng)時河南的派出所只是在春節(jié)治安排查時,把王書金作為可疑人員帶去問話。

          讓派出所民警都沒想到的是,就是這個“看上去有些沉默木訥”的小個子男人,只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主動供述出了自己的4起殺人強奸案和兩起強奸案。

          也就是這個晚上,鄭成月接到了索河路派出所的電話。在向河南方面征詢嫌疑人特征時,鄭成月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不用問了,就是我”。

          這是鄭成月等待了10年的聲音。

          1995年,王書金再次犯案后,趁警察進村排查前跑出了村子,開始了逃亡生涯。當(dāng)時剛剛進入公安局的鄭成月是辦案警察之一。他清楚地記得“王書金”這個名字,那是他遇到的第一起兇殺案。

          掛了電話后,鄭成月連夜趕到了索河路派出所??匆娮趯徲嵤依锏耐鯐穑嵆稍掠眉亦l(xiāng)話跟他打了聲招呼,對方則平靜地回答:“你們來了,我該回去了”。

          朱愛民記得鄭成月曾跟他講過,從滎陽押回廣平的路上,剛剛交待4起強奸殺人案、兩起強奸案的王書金,“睡得鼾聲震天”。

          鄭成月已經(jīng)不記得這樣的細(xì)節(jié),但他也能看得出,和盤托出后的王書金所表現(xiàn)出來的“解脫”。

          與大部分逃亡的故事一樣,索河路派出所的那個晚上后,王書金的一切本該都劃上句號??僧?dāng)他回到老家廣平后,等待他的并不是故事的結(jié)尾,而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一案兩兇”的事情很快被媒體披露,全國的目光也聚集在廣平這座小城。鄭成月認(rèn)識到王書金的“不一般”后,開始對他“特殊照顧”。

          “看守所伙食差,沒事就給他買點豬蹄、豬頭肉解解饞?!碑?dāng)時主管看守所的鄭成月,經(jīng)常自己掏腰包給王書金改善生活。

          “一是怕他畏罪自殺,二是為了跟他搞好關(guān)系。”鄭成月向記者解釋?!坝矛F(xiàn)在傳銷的說法就是洗腦,感化他?!?/p>

          外界的熱鬧也穿過了高墻縫隙,給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赴死”的王書金帶來了一絲波動。

          2005年9月,朱愛民在廣平縣派出所第一次會見王書金。他讓王書金“給自己量個刑”時,然后得到了幾乎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死定了。”

          這場會見中他跟王書金提起了聶樹斌案,當(dāng)時“連筆都拿不好,簽名都要現(xiàn)場教”的王書金告訴朱愛民,“人是我殺的,就由我來負(fù)責(zé),跟那個人(聶樹斌)無關(guān)”。

          一年半后,2007年3月一審判決王書金死刑。律師在上訴書里寫下了這樣的意見:“王書金主動供述石家莊西郊強奸、故意殺人案系其所為,應(yīng)認(rèn)定為有利于國家和社會、屬重大立功?!?/p>

          這個時候,王書金已經(jīng)不會再像開始那樣可以好好睡覺,他甚至因為“想到死一整天都吃不下飯”

          與開始準(zhǔn)備平靜接受死刑的心態(tài)一起發(fā)生變化的,還有王書金原本已經(jīng)逐漸平靜的性格。

          在看守所,因為待得時間長,再加上鄭成月的照顧,王書金成為了一個十幾人牢房的“牢頭”。鄭成月向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回憶,有一次一個新進牢房的犯人和王書金發(fā)生了沖突,扇了王書金一巴掌。白天沒說話的王書金在晚上睡覺前,忽然跟新犯人的鄰鋪換了鋪位,聲稱“反正都是死,多殺一個也無所謂”。

          聞訊趕來的鄭成月很快到了看守所,把那個新犯人銬起來后抬手給了他一個耳光,“替王書金出出氣”。

          一審結(jié)束后,王書金更換了羈押地點,從此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內(nèi),沒人知道他在哪里。6年間,鄭成月在49歲那年被提前退休。也有媒體報道,王書金被轉(zhuǎn)移了四次看守所。

          朱愛民再次見到自己的當(dāng)事人時,是在2013年二審的法庭上。在經(jīng)歷過“消失的6年”后,庭審現(xiàn)場上演了司法史上罕見的一幕:被告人堅持要求追究未被指控的罪名,公訴方卻千方百計地為被告人開脫。

          朱愛民發(fā)現(xiàn),相比6年前,王書金思維敏捷了不少。他后來得知,這6年間,失去鄭成月庇護,經(jīng)常被人告知“律師出了名,不會再管你了”的王書金重新落入一個黑夜般的環(huán)境。

          “消失”期間,這個曾經(jīng)只看戲曲臺的農(nóng)民,幾乎每天都要看《新聞聯(lián)播》和一些法制節(jié)目。

          在后來與王書金的會見中,朱愛民發(fā)現(xiàn),這個沉默木訥的殺人犯開始主動與他談起了國內(nèi)其他的冤假錯案。

          “咱殺人咱自己承擔(dān),冤不了別人?!痹诳吹胶舾窦請D平反后,王書金對朱愛民說。他也告訴朱愛民,自己害怕死刑復(fù)核的時間拖得太長。

          “求生是人最基本的本能,長時間的等待對他是種折磨?!敝鞇勖裾f。

          二審判決死刑后,王書金與朱愛民的談話時間慢慢變長。這個朱愛民眼中從來沒流露過情感的殺人犯,也開始在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死亡前流露感情。

          他想見一面自己的哥哥,問問他為什么當(dāng)初沒把自己教育好,如今走上了這條路。

          他最掛念的,是自己的小女兒。他還記得,在滎陽時,他經(jīng)常帶著自己的小女兒沿著火車道,朝著北方一直走。

          火車道的北方是他的家鄉(xiāng),那里如今是他永遠也回不去的地方。鄭成月記得,把王書金從滎陽押回廣平,帶著他到村里指認(rèn)當(dāng)年犯罪現(xiàn)場那天,幾乎全村的人都在那里聚集,有人操起磚頭砸向這個曾經(jīng)的鄰居。為了保證王書金的安全,鄭成月專門派來兩名武警維持秩序。

          如今,當(dāng)年犯罪現(xiàn)場的那口老井已經(jīng)被填平,王書金打工的那個磚窯廠也只剩下一處深坑,但村民還是無法忘掉這些傷痛。他的哥哥王書銀這么多年來在村里還是“抬不起頭”,有村民記得,王書銀曾明確說過,“他死后就算被狗吃了,也不會讓他埋在祖墳里”。